□ 刘汇海

　　刘警官刚夹了一筷子肥肠粉，塑料凳子还没坐热乎呢，手机就跟催命般响了起来。

　　把筷子一放，扯了张纸擦了擦嘴，他就往外冲。青龙街那破巷子里，老远就听见“咣当咣当”的动静。刘警官心里直叹气：“又是老张爷俩！这个月第二回了！”

　　老张是个上门女婿，以前开大货车的，一年到头在外头跑，儿子小军打小跟着外婆长大。父子二人关系有点紧张，一见面就跟斗鸡似的……

　　2023年老张在318国道上翻了车，半张脸毁了容，这才被儿子硬接来成都。爷俩各租了个小铺面，一个卖烧烤，一个卖凉菜，都是夜里出摊的营生。

　　“上个月电费多了一百三十八！败家玩意儿。”“没人在家，屋里还亮着灯，你当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？”

　　老张举着电费单的手直哆嗦，左脸上那道疤涨得发紫。

　　小军刚收摊回来，进门脸上就挨了一巴掌。他“咣”地把调料箱砸到地上：“我下午卤猪耳朵的时候，你还在被窝里睡大觉呢！睡着了也不关电视，电视机每天24小时开机，你才更浪费电！”

　　“你还管起老子来了？”老张说着抄起塑料凳子就砸，小军一躲，油乎乎的围裙甩到墙上，红着眼吼道：“我忍了这么多年，今天你先打我，怪不得我哈，今天我要还手！”

　　“我是你儿，不敢用手打，我可以用头撞你！”说着猛地一低头，朝老张撞去。

　　一声闷响，小军的脑袋撞在铁栏杆上，血当时就流下来了。爷俩随后扭打成一团，卷帘门被撞得哐当哐当直响。

　　隔壁麻将馆的老板娘吓得直哆嗦，赶紧又给刘警官打电话。

　　刘警官赶到时，看见老张揪着小军的衣领子。他一个箭步冲上去，揪住老张的后脖领：“老张！你这张脸还想再缝几针是不是？”转头又瞪小军：“长本事了啊，连亲爹都敢打？”

　　屋里一下子静了，就听见冰柜“嗡嗡”的响声。刘警官把爷俩按在长凳两头，自己往中间一坐：“说说吧，这回又为啥？”

　　老张先开了腔，唾沫星子直飞：“刘警官，您给评评理！这小子成天跟我作对，电费单子您看看！今天还敢用脑袋撞我，把我腰都闪了，必须依法处理！”

　　小军抹了把脸上的血，冷笑一声：“从小到大，他见我就打。今天我刚到家不知道什么事就挨打，没忍住。刘警官，我这儿有监控，我妈也能作证，他这是长期家暴！”

　　刘警官听得太阳穴直跳。他把小军拉到里屋，问：“家里没人，关灯不是正常吗？你咋这么大反应？”

　　小军突然抓起那张电费单，手直发抖：“刘警官，小时候我爸长年不在家，我……我害怕……”他声音越来越低。“天黑了，不开灯就没有安全感，总觉得有鬼一样……”

　　老张梗着脖子：“我这是为他好！节约点钱，早点还房贷有啥错？”

　　“老张啊，”刘警官递了根烟，“你儿子都三十多了，早就成人了，有话不能好好说？非得动手？”

　　“必须依法处理！”老张把烟一摔，“他撞我这是犯法！”

　　刘警官气得直搓脸。他把爷俩又按回长凳上：“你们爷俩为了百来块钱电费，打得头破血流？算算账吧！120出车费、医药费、营养费，这些钱够交半年的电费了吧？还耽误今晚做生意，值得吗？”

　　见两人都不吭声，刘警官接着说：“老张，你打儿子是家暴，犯法的！小军，你撞你爹，这要真追究起来也是故意伤害！你们真想一块儿蹲拘留所？让街坊邻居看笑话？等你们老了，孙儿问起来怎么说？当年你爷爷和你爸一块儿进去过？”

　　父子两人沉默了。突然，老张弓着腰站起来，慢腾腾挪到床柜前，从最里头掏出个裹了三层塑料袋的存折和现金。他手抖得厉害，存折“啪”地扔到小军手边。

　　“军啊……”老张嗓子眼像堵了棉花，“这里现金六百多，存折有一万八千，你……先去医院……”小军盯着那个存折，突然“哇”地哭出了声。

　　刘警官别过脸去，墙上，有老张抱着儿子的老照片。